第10章 艳尾
琼林宴上,灯盏长明,花影流空,在座多是翩翩少年郎,把盏作赋,信手拈来。叶维溱看着天下英才入彀,心中欢喜,也不由举杯与众人共饮。
宴饮正酣之时,只见吕贲起身到君前下拜,众人都屏了声息,只见他满脸欢颜道:“圣上德行昭彰,四海升平,故天下才子慕名齐聚,争为国臣。今杏榜已定,臣观在座诸子,皆气度非凡,他日必为国之栋梁,故特来向圣上贺喜!”
维溱正在兴头上,听他此言,更是欣慰,忙命澄宣赐酒一杯,众人会意,也齐齐下拜恭贺陛下得才之喜。
这时沈宿忽然起身上前,在维溱耳边低语了几句,又跪下呈上了几页纸张,就见叶维溱收敛笑容,脸色顷刻大变,拿起桌上酒杯就向前方跪着的吕贲砸去,吕贲人老体胖躲闪不及,被砸了个正着,鲜血顺着额边淌下来。
所有目光一时间都落在了吕贲身上,吕贲不明状况,刚欲争辩,就被御林军带上枷锁带走,他连连回头大呼:“老臣何罪?老臣何罪啊!”
季澄宣从底下人那里接过新杯,悄然地为维溱换上,抬起头时不动声色地与沈宿对视了一眼。
是时满座哗然,周承前后招呼着询问怎么回事,但哪有人能回答他?最后他只得把目光投向了连攸宁。
连攸宁端坐在原位上,既不慌乱,也不好奇,安静得近乎淡漠。
维溱气血上涌,脸上又挂不住,只抚慰了惊魂未定的新科试子们几句就匆匆离席了。在座的进士们不明状况,想告辞却被拦住扣下了,一时间好好的琼林宴闹得人心惶惶。
没过一会,其中几位进士就被上了枷锁带走了,沈宿也随之而去。
内殿之中,叶维溱拧着眉坐在那里,将手中供状一洒,对吕贲喝道:“真给朕长脸啊!在琼林宴上被告发出这种事来,你想让天下人怎么议论朕?吕贲你可是老臣了,这些年朕赐你的荣宠难道还不够吗?卖官鬻爵,动摇朝廷,难道你打算步方济海他们的后尘不成?”
吕贲脸上、颈边沾满了血,泪流满面着不住磕头,“臣岂敢?臣岂敢?臣一向是最忠于陛下的,定是有人诬陷嫁祸臣,望陛下明察啊!”叶维溱见他还强言争辩,不思悔改,更加愤怒,即刻将他和吕家上下都下了天牢,令刑部严查,如有苟且,杀无赦。
季沈二人站在殿外,眼看着吕贲被拖出来,季澄宣轻蔑一笑,“当年扶陛下继位的老臣了,咱当初还以为他躲过了大劫,能富贵到老。”
沈宿道:“他这是自作孽,怨不得旁人。”
“未必。俗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澄宣道,“不如我们来打一个赌,在这种情形下,赌一下吕贲的生死。”
沈宿看着吕贲被带走的方向,眼中一片寡淡的黑,良久开口说道:“我不喜欢赌,吕贲必死。”
不久,刑部就将此案的相关党羽连根拔起,还连带查出了吕贲贪污杀人等数桩大罪,光查抄的各色珠宝玉器,就一箱箱摆满了半个永安殿,还不包括其在各处钱庄的银钱,置办的房产田地。
水落石出之时,叶维溱却拟下一道诏令:释放吕贲,将其贬为庶民,免除死罪,不仅如此,还将其侄吕晖官升两级仍在吏部任要职。
他回身想问问沈宿的意见,沈宿却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没看那诏书一眼,只坐在装珠玉的大木箱上把玩那些价值不菲的宝贝,笑言:“皇上怎么做自然都是有道理的,我只能尽力为皇上排忧解难,但决策旨意什么的就不是我该插手的了。”
叶维溱见他这么乖顺,刚想叫中书将旨意领下去,就听沈宿道:“这个琉璃杯真好看,皇上能不能把它赐给我?”循声望去,沈宿手边的箱子里躺着一个光华晶莹的琉璃杯,形制独特,当真与众不同。
维溱走过去拿起这杯子仔细端详,在看到杯底的花纹时脸色沉了下去,手中的诏书也因不堪手心的力道而扭曲破损了。
当日中书省传皇帝旨意,吕贲里通外国,贪污弄权,企图颠覆朝纲,罪无可赦,朕心痛矣……吕贲三日后处凌迟之刑,坐九族。
连攸宁站在臣列之首,听着这一句句恩旨,轻轻阖眼。
无情啊,无情。
天家死牢中,吕贲褪去一身官服,坐在黑暗中,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听信一个小臣的话,杀掉他这样一个重要的臣子。
难道现在朝中不需要他吕家来制衡了吗?这绝不是皇帝平素的风格。他喘着粗气,怀着一份将死之人的坦然,同时却难以抑制从心底往上爬的丝丝恐惧。
他听到脚步声渐进,牢房的锁链打开。
他看到一人走了进来,那个人总是一副干净雅致的样子,做事不骄不躁,井井有条,却从很多年以前开始就令他由衷的恐惧。
“连相……”他用嘶哑的嗓音叫了一声,靠在冰冷的墙上昂着头看着那人,现在他已一无所有,终于不用再惧怕这个人了。
连攸宁放下手中的酒壶和酒杯,给他和吕贲各倒了一杯,“别叫得那么生分,一起出生入死的老朋友了。”他将酒壶放稳,“当然,如果不是你最后变节的话……”
“我……我没有变节,我自始至终都在效忠皇上!”吕贲失声辩白道。
连攸宁饮了自己那一杯,审视着面前虫鼠般落魄的人,眼神如冰,“我看,你效忠的恐怕不是皇上,而是你吕家的地位,就像你现在在吏部做的这些事一样,为皇上铲除老臣也不过是为了让吕家成为世家之首。可笑我们多年的情义,却还是抵不过你的一点私心。”
吕贲听到他的话,呵呵笑了,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声却越来越苦涩,最后演变成一声哭腔,他拍着自己的腿道:“攸宁,你以为如果不是我动手,他们就能被保全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由我来做至少还保全了吕家,那么多人都死了啊,方济海怎样?还不是被抄了九族……”
“在过去那些人里,我吕贲算什么?可是我总不能亲眼看着吕家败在我的手里!”他越说越激动,涕泪直下,声音在牢房中回响,像是一曲铿锵的悲歌。
“那你的良心呢?”连攸宁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短短一句话,就让吕贲再说不下去,他捂着心口,一口气憋在嗓子眼,整张脸鼓得通红。
他可以用一万种说辞安抚自己,说服别人,但他直面不了自己的良心。
监斩台上,令牌一掷,故人血流成河,他袖中的手却也颤抖得不能自已。
他是恶人,但也终归是人,他也是有心的,一刀戳下去,也是会流血不止。
他合着眼不住喘息,忽然双目一睁,猛地向连攸宁扑过去,甚至刮倒了桌上的酒水。
“攸宁,别的我都认!可是里通外国的事我从没干过,是有人在害我!我是冤枉的!攸宁,看在故交一场的份儿上帮我告诉皇上,告诉他我是冤枉的,都是那个沈宿,是他在害我!”
他扯着连攸宁的袖子,抓着他的胳膊,像攥着悬崖上的一根垂绳。连攸宁推开他,拂了拂衣袍。
“冤枉?难道方济海窦疏言他们不冤枉?你为皇上栽害同僚,罗织罪名的时候可想过冤枉二字?他们都是与你患难与共的兄弟。”他目光直看进吕贲骨子里,“我从没想过有人可以倒戈得这么快,在帝位更迭的同时立刻就把刀刃对准自己的朋友。”
“恶有恶报,我乐见其成。”连攸宁笑得春风和煦,在吕贲眼里却是再一次无尽的恐怖。
“呵哈哈。”他脸上还狼狈地糊着眼泪,却扭曲出一个笑容,“你就能问心无愧了吗?他们抱憾而死的时候你在哪?啊?不敢答了吧?当时你正在清净山上避世逍遥……”
“对,我也无法安心,十几年来我未有一夜好眠。”他缓缓起身,向外走去,“所以我回来了,为了那些不能瞑目的亡魂。”
一个可怕的想法忽然从吕贲心里攀爬上他的额头,他直直看着那人的背影,失心疯一样奔过去扣着监牢的铁栏大喊道:“你……你和那个沈宿是一伙的!”
铁栏像是隔开了一清一浊两方天地,连攸宁抿唇一笑。
“吕大人在胡说些什么。”
看着那一抹远去的背影,吕贲低下头,摊开两只手,自己终究是什么都抓不住了。
出门上了马车,连攸宁疲惫地靠在车厢里,前些日子沈宿传信来拜托他无论如何也要弄进宫来一个西秦官制的珍宝,看来今日终于派上了用场。
其实西秦官制的琉璃杯虽然难得,但完全不足以判断吕贲和西秦王室有勾结。
但他是叶维溱啊,只要能保全皇权,他又怎么会在乎错杀一个已无用处的罪臣?
对此连攸宁丝毫不意外,令他担忧的是沈宿那个孩子。
“遏崖,他成长得很快,太快了。”他习惯性地对着赶车的哑巴仆人说着,听起来就像自言自语。
“他成长得愈快,我就愈是心惊。”
车轮辘辘,驶离皇城,高楼阑干旁,沈宿兴致勃勃地把玩着那个光彩斑驳的琉璃杯,一失手竟将它从楼上摔了下去,那精致的杯子在半空中最后一次映了一回太阳的影,就在冰冷的地面上摔了个粉碎。
恩试既毕,皇上下旨擢状元舒珩为五品翰林学士,赐在京府邸,并丝绢金银数匣,以金鞍白马送归。当日京城百姓夹道而观,教坊奏贺,百十少年锦衣相随其后,走马为乐,踏花成泥,盛况空前,热闹非凡。
至鹤襄亭处,依例,四品以上重臣在此等候,舒珩下马相拜,由丞相连攸宁赐酒训言,寓意朝廷和睦,新老朝臣共安社稷。
舒珩起身后,在人群中寻觅了许久,却唯不见沈宿,心中疑惑,与众臣匆匆寒暄后就上马回府了。
望着那年轻的背影,周承插着手哈哈一笑,对身旁的连攸宁道:“我还记得多年以前,你也是这般风光。啊不对,这小儿还是太老实,不似你当日的意气风发,一双眼里满满的自信,一时迷倒了多少待嫁闺秀?”
“转眼二十多年了,你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连相,老哥我却还是个小小的从四品官儿啊!”说话间圆圆的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喜气,哪有半分沮丧。
“那天方大哥就站在那边的亭柱旁。”难得连攸宁接了他的话,提的却是不得了的人物,“朱红的柱子衬着一身白衣特别的显眼,我抬起头时,第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日的天没有这么晴,飘着小雨,他从亭中走出来,替我撑了把伞,四十三骨的油纸伞,伞面上勾了一枝梅。”
他的视线飘忽到那空无一人的柱旁,如今那里垂坠着几枝开得灿烂的杏花,远远望去,也是一片无暇的白。
舒珩回到自己府中,果然见一切都已置办好,门口一老仆并下人七八相迎,他安置好各处,嘱咐不要铺张,就关上了门,拿出纸笔,开始给家中二老写家书。
还未写两行,就听有人敲门,他当是家中仆人,就头都没抬地说了声:“进。”孰料进来的人二话不说就将一坛酒搁在了他的面前,他一怔,抬起头惊疑道:“沈宿?”
沈宿毫不客气,逛到他身边,“我早就到了门口等你,见你许久也没回来,就去买了坛酒,想待你归来时一醉方休。”
“我明日就把那门房赶了,什么人都往家里放。”他心里淡淡欢喜,面上却一片不悦。
“这可怪不得他,我跟他说,我是你们大人的上封,他哪里敢拦?”沈宿面露得色。
“我属翰林院,你属户部,算哪门子的上封?”舒珩索性折起纸张不写了,被沈宿拦下,问道:“在写什么?”
“家书。”
“家书?”沈宿闻言把手收了回去,道,“家书里都要写些什么呀?”
舒珩当沈宿取笑他迫不及待地给家里报喜,就不耐烦道:“一般就是问候家人安好,说说自己的境况,让家里人不用挂念……如此而已。”
抬头却看见沈宿目光凝滞,许久才扯扯嘴角反应道:“那挺好……挺好的。”眼珠动了动又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已经不在世很多年了,别的家人也是,都……都去了。”
舒珩心中抱歉,碰碰他的手道:“若二老知道他们的儿子年纪轻轻便成了朝廷砥柱,定会欣慰的。”
沈宿扯开酒的泥封,自语道:“他们若知道定不会原谅我……”
舒珩没听清楚,问:“什么?”
“没事。”他笑道,“拿杯来,饮酒!”
如今的舒宅闲置已久,院中并无缤纷花木,惟有老树数棵立于院当中,在地面筛下重重阴凉。二人坐在树下小石桌旁只是小酌,并无意喝醉,数日来的劳碌压得两个年轻人喘不过气来,难得有空,就在春风温酒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今天你怎么没去鹤襄亭?”
“现在很多人都不太待见我,我也就懒得去讨他们嫌。”沈宿看着杯中酒,“朝廷里那点破事你不懂。还是你这儿好,清净。”
舒珩知道他们是因为今日皇上下旨令沈宿顶替告老还乡的老户部尚书,官升一品的事而在背地里议论纷纷。便宽慰他道:“你不要介怀,这次你一举铲除了吕贲,于社稷有功,理应受赏。这些人就是仗着自己年长,明明无能却还见不得别人好。”
“你这是在替我说话?”沈宿偏过头看他,一双眼水润晶亮。
“我只是就事论事。”舒珩的神色又淡下去,抬袖饮了一口酒。
“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居高官之位?”他一双眼瞄着舒珩,说话间添了几分戏谑。
舒珩沉默片刻,只道:“可以看出圣上很赏识你。”话说得含蓄,在沈宿听来就更加讽刺。
他闻言倾身一笑,眼里烟波荡漾,一瞬间舒珩几乎以为自己见到了妖精,“我告诉你是因为……”他凑到舒珩耳边低语,淡淡的酒气呼在耳廓,只半句话说完,坐回去看舒珩,就见他握着酒杯,已惊诧得红了脸,眼神闪烁,不知道该往哪看。
沈宿看他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才掩唇咳了两声道:“别纠结了,逗你的,我怎么也不至于轻贱至此。”
舒珩低下头,发梢划过微红的脸庞,只听他轻声道:“便真是如此,我也不会觉得你轻贱,只会叹息人各有命,顺逆不由人罢了。”
这回换作沈宿笑不出了,他为面前人续了半杯酒,“舒珩啊,舒珩,怎么有你这样的人啊?你这样的人来不得京城的。”
枝笼院庭,飞鸟扑棱翅膀掠过半空,天高白日远。
入夜,叶维溱登临仰岳阁,就看见沈宿趴在桌上睡得正香。维溱解下披风,轻轻搭在他身上,坐下来就着阁中的几盏暖色灯光端详着他的少年。
沈宿枕着手臂,长长的睫毛衬着毫无防备的酡颜,让他显得没有了平日的那种疏离。不禁伸出手摸了摸他微暖的脸颊,耳边是他安睡的气息,维溱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真好。
不知就这样坐了多久,在他也昏昏欲睡之时,忽见沈宿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眉头慢慢紧蹙,用力咬着唇,就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维溱知他是魇住了,忙上前用手去一下一下抚着他的后背,却见他抖得更加厉害,汗水顺着额际淌下来,嘴唇霎时惨白,嘴里开始不停说着什么,带着哭腔。
维溱急了,刚想喊人去请太医,就见他的一双眼蓦地睁开了,整个人还未坐稳就仓皇地向后退,维溱听见他说了一句:“别杀我!”
他坐着向后退,胳膊抖得撑不稳地面,直打跌,看着他这个样子,维溱心疼地想上前抱住他,却听他从嗓子里尖叫了一声:“别碰我!”
维溱越是靠近,他就越往后退,嘴里一直喊着:“别碰我!别碰我!”最后几乎是在哀求,求他不要靠近他,双眼包着泪水就要哭出来。
维溱无奈地坐在那里,柔声对他说:“你不要怕,你看清我是谁?”沈宿终于肯安静下来定睛看着他,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远远地缩成一团,仿佛退无可退只有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维溱试着慢慢靠近他,伸手把他拢在怀中抱住,用最温和的声音在他耳边慢慢说着:“没事了,没事了,小宿不要怕,朕在这里,朕在这里。”他靠在他肩头,依旧战栗不止,哽咽着,“不……伤?”
“嗯,朕在这里,没人敢伤害小宿。”他的怀抱更紧了些。
“杀……杀了!怕……我怕……”
“好,朕把坏人都杀掉,不要怕,有朕在这里。”感觉怀中人渐渐安静下来,他抱着怀中人轻轻摇,“只要有朕在,就容不得任何人伤小宿分毫。”
帘幕后,季澄宣臂上横着白玉拂尘,静静看着房中两个相拥的人,转身无声地离开了。
维溱小心翼翼将怀中人抱到床榻上,为他把被子窝好,又伸手轻轻为他拭去眼角的泪痕,刚想起身去叫太医,就被拉住了手。沈宿勾着他的手指,缓缓睁开眼,道:“别担心,不妨事的。”偏过头,一双尚泛红的眼望着他,“皇上留在这陪陪我吧。”
维溱将他的胳膊放回被子中掖好,坐在床边,一下一下捋着他汗湿的额发,“你从没和朕说过,你……”
“老毛病了,怕皇上挂心,就没说。”
“之前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维溱想想就心疼,“廖梧给你开药了吗?”
“开了些安定心神的药。”沈宿点点头,“但是他说心病还需心药医。”说罢无声地叹了口气,嘴角上翘,“没事的,熬一熬就习惯了。”
“朕誓杀连攸宁。”维溱的指甲压得手心钝痛,“不会让你再受一点苦。”
“不可操之过急,还是要慢慢来。”沈宿动了动,眯着眼道,“吏部尚书的空缺该由谁来顶替?”
朝中论资历本领能顶替吕贲的只有江鹤和吴仲秋二人,仲秋是自己人,若能继任,则吏部尽在掌握,而江鹤较为摇摆不定,若他为尚书,来日必再大费周章去收服此人。
但要任命哪个则完全在叶维溱一念之间,这一点他心知肚明,因而不由忐忑。
“你觉得呢?”维溱反问他。
沈宿思量了一下,“我以为,江大人更好一些。”想想又忙说,“吴大人也不失为最佳人选……还是由陛下裁决吧。”
“要朕说,朕觉得江鹤,”沈宿呼吸微乱,又听他道,“不可。”
“为何?”沈宿吃了一惊。
“事情刚发生,就有数位大臣上书向朕推荐江鹤继任,朕听闻江鹤此人向来沉默,不喜与人结交,心中疑惑,后来才得知原来这几人与连攸宁勾结得十分隐秘,要不是朕觉得奇怪,特地派澄宣去查,根本无从得知。”
“原来是他在其中动作,真是不得不防。”
沈宿面上了悟,心中却频频感叹,连攸宁此人,真神鬼也。
“今天就先别想那么多了,好好睡一觉。”维溱起身道,“朕去吩咐廖梧熬些药给你送来,等你醒来喝了药就好了,别怕。”说罢向外走去。
“皇上……”身后人又怯怯唤了一声,维溱回头,就见他定定望着自己,恢复红晕的唇轻轻一抿后问道:“你为什么待我这么好呢?”
每一个字都像细细的丝划在他心上,各种压抑经年的情绪在一瞬间涌出,叶维溱不知自己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止住脚步,没有回身将床上人狠狠压在怀里。
长久的沉默后,他站在原地,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道了一句:“因为朕一直视小宿如亲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