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姻戏

樟木框,茜纱窗,隐隐约约透出一星光火。

沈宿扒在门口像被蛰了似的,猛退了一步,恰踩在姜涣的脚面上。

“干什么呢!”姜涣把脚撤回来,剜了他一眼。

“姐……姐你有事吗?”沈宿瞄了门里一眼,又看向她道,眼神躲躲闪闪。

“没事就不能找你吗?”姜涣上下打量着他说,“在自己房间门外怎么还像作贼似的?”

沈宿拉住她向旁边挪了几步道:“先不说这个,我想和姐商量点事儿。”

“我们换一下房间好不好?”

姜涣觉着面前人瞳仁里像有小鬼勾着魂儿,搞得她心里直突突直跳,遂放低了声音道:“打什么坏主意呢?”

“没什么,我就是想着,你的房间和舒珩的房间不是挨着吗?方便和他多沟通沟通……”他摆出一脸坦诚。

“行啊,去吧。”姜涣点点头,“我成人之美!”

沈宿难得的没有纠正她的用词错误,脚底掀着风就溜走了,却没进她的房间,而是一头扎进了舒珩那里。

姜涣一脸莫名其妙地进了屋,关好门一抬头,两眼一直,脚跟一退,在门框上撞了个结实。

屋中只点了一盏小油灯,明明灭灭,小暖炉里添了香,平添了几分暧昧。

檀雾深处,红绡帐里,蚕丝榻上,有公子春睡。碧绿镶丝的绸衣解开,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露出洁白里衣和柔颈。此刻这位公子侧躺着,素手支住额边,挑着几缕散落的长发,眼里含着没来得及收回的秋波似水,当然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大写的不可思议,撑起睫毛弯翘。

四目相对,内心都在骂街。

“他应该是想睡我。”沈宿踢了鞋,掀开被子钻进舒珩的被窝。

“那你就让他睡啊……”舒珩睁开眼,漠然地看着床顶雕花。

“我不。”沈宿侧躺着,像怕冷似的往他身边蹭了蹭,“你多分我点被。”

“我不。”舒珩扯了扯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可能是感觉太过夸张,姜涣把捂着鼻子的手往上挪了挪,顺势捋了一把头发道:“你是那个,呃……吗?”

床上人稍稍坐起身,把外披的绸衣往肩上拉了拉,“嗯”了一声。

“你是来……那个的吗?”姜涣头皮发麻,复又问。

“嗯。”那人头更低了些,低声道。

姜涣凝视了他一会,稍作徘徊,未几竟蹲下了,两个人都闷在那里不说话。

终于还是姜涣先开了口,倾身在床边一坐,抄着手道:“哎,我问你,是白老板他们派你来的对吧?你要是就这么回去他们会为难你吗?”

那公子依旧低着头不肯看她,睫毛投下一排细细密密的阴影,“我们这种人,也就是这样的命了,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

又道:“说来也是我痴心妄想,轻易就应了,盼着或许还能借此寻到个好归宿,却怎想沈大人何等人物,哪里看得上我这种人?还不是当个玩笑就给打发了?还是生死由命吧……”说着就要下床。

“别。”姜涣拦住他,“你看这样行不行?你不想回去,而我呢,也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要不你跟我吧?”

望着面前山匪一样彪悍的女子,一阵冷风从那公子怀里兜过,他再一次久久地愣在了那里。

舒珩屋中,沈宿捅了捅他,在他耳边悄声道:“你说,曹忠是不是对我们有什么误会啊?”

“现在来看是的,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舒珩耳边发烫,说出的话却凉得像冰。

“其实如果可能的话,我们俩搭伙过一辈子可能真挺舒服的,毕竟世上两个互相看着都顺眼的人,实在不那么好找。”

“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看你顺眼了?”舒珩闭上眼,“况且,两个男的怎么可能在一起呢?不像话……”

姜涣一拳磕在床铺上,道:“你要是应了,我二话不说就带你走,从今以后别的我不敢说,只要有我姜涣一口饭,就绝不会让你饿肚子!”

那公子咬了咬牙,眼睫扑闪了几下道:“女儿家终身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

“我懂你的意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我父母早就不在了,江湖人也不讲究那些虚礼,改天带你去见见师父就行了,你……你应该也差不多,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境地。”

“我是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我觉得你现在是没有遇到过喜欢的人,我怕你以后遇到良人了就把我抛下了,你能明白吗?”

“不可能,我姜涣向来吐口唾沫就是根钉儿,我发誓,有你就没别人!”她竖起手指道。

“这不是义气的事,姻缘情分你懂吗?”他开始觉得哭笑不得。

姜涣直望得他心里发毛,才说道:“唉呀,你们这些人想的就是多,哪有那么多姻缘天定的?那都是戏文里骗人的。这世上夫妻哪有几对是你情我愿的,和谁过都是一辈子,倒不如此刻我救你于水火,往后我走江湖也算有个伴。”

她拧着眉搓了搓手,“更何况以后我要再想遇着个像你这么好看的也不太容易。”

碧衣公子幻灭地咬了咬唇边,开始认识到事情已经远远地脱离了他的预想,让他无从招架了,现在女孩子的思路都这么开阔吗?这是本着超度的理念抢亲吗?

在姜涣行将把他扑倒的当口,他伸出一只手硬生生拦住面前人,郑重其事地道:“对不起,我是断袖。”

一个念头在舒珩脑中闪过,他侧躺过来,与沈宿鼻尖对着鼻尖道:“你把姜姑娘和那个人关在一起,孤男寡女的,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两个人赶到门口的时候,正见那碧衣公子破门而出,似有猛兽追赶一般匆匆从他们身边行过,稍点了头就快步离开了。屋中姜涣一只脚搁在床上,仰头坐在那里道:“你们说他为什么不肯跟我呢?”

她直到回了自己房还没有琢磨明白这个问题,躺在床上睡得不踏实,脑子里影影绰绰都是那个碧绿的影子,心里含糊着,那人长得真好看啊。

沈宿也长得好看,但是那种少年的秀气可人,他就不一样,是那种毫不掩饰的漂亮,就像一朵盛放的芍药挂着露珠,看一眼就禁不住脸红心跳。

半梦半醒不知过了多久,推开门想透口气,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楼梯和沈宿门口过道之前徘徊,她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直到那人也远远地望了她一眼。

“喂,你在他门口等着没用的,还看不出来吗?他就是在躲着你呢。”她向着那边吆喝了一声。

那人没理会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她几步到了他面前,目光在他身上巡荡了一圈道:“你不敢回去对吧?”

碧衣公子幽幽的一口气叹得千回百转,眼里浮了一层青霜。

姜涣心道这么标致的人怎么这么苦的命啊,遂一把拉了他的手道:“你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先到我那歇着吧?”想想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强拉着人进了屋,撤了一层被褥往书桌上一铺,整个人钻进去缩着身子就打算睡了,罢了对那人道:“你也早些睡吧。”

碧衣公子看看床又瞧了瞧她道:“我怎么可以睡床呢?”

“能不能不要计较这种事了?别说桌上,树上车下马背上我都睡过,你行吗?”姜涣打开一只眼。

“哦。”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解了外衣躺下了,把被子拉到下颌下面,“谢谢你啊。”

床幔是白老板精心挑选的紫色提花香云纱,衬着水亮的细珠帘,分外别致,只是风格和屋子的主人实在不搭。碧衣公子睁着眼,注视着帘上的柔光,迟迟睡不着。“姑娘,我只有一句话,如果你们是冲着曹忠来的,那你们还是尽快收手回去吧。”

姜涣翻身睁了眼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你只要信我就好了。”他轻声说,“我还要在这落云楼中生活,只能言尽于此。”

“那不说别的,我只问你对曹忠了解多少?”

他的睫毛覆下美好的弧度,遮住眼中清波,“我的父母过世前都在曹府为奴,是他把我送到这里来,他……有时也会赏光。”最后几个字在齿间咬碎,他慢慢侧身,转向墙躺着。

姜涣的半边脸贴在桌面上,硌得难受,仰躺过去枕着胳膊道:“我想了想,还是得把你要走。你也不用跟我,就随我出了这门,从此天高海阔,分道扬镳,你看好不好?”

“好……”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你真好。只是我早就没资格说什么山高海阔了,一屋一榻,能与姑娘共处一夜今生便足矣。”

姜涣心说,现在也不必拗他,反正沈宿扳倒曹忠是迟早的事,到时再还他自由就好。若是他会拢帐,就把他介绍给隆兴银号的朱掌柜,若是他会画画,就带他去制扇闻名的郭家村,若是他会唱歌……

“我睡不着,唱首歌听听吧?”她提议。

“只是这屋中无琴,清唱怕是听着……”床上人迟疑道。

“唱歌要什么琴嘛?”姜涣清清嗓子,“我们走镖时唱歌都是随口就来的,等着我唱给你听啊……”

如此自信满满说得碧衣公子也忍不住来了兴致,心道幸好这姑娘还略通乐理,没男人得那么彻底。房中寂静,融暖无尘,纱幔丝薄,珠帘轻晃。

只听姜涣放声唱起来。“藤鞭起啊,朔风扬,琵琶铸铁铮铮响,狼虎莫进一刀斩啊,开刃祭血好开张……”

略微沙哑的嗓音,配上粗野奔放的唱词,虽刻意放低了声音可还是直吼得床上人脑仁生疼,他翻身把被子蒙在头顶,枕芯的桃花熏香混着不搭调的歌声越发冲击着人的感官震颤,似乎从温柔乡一下子跌落到了荒沙道。

姜涣正在兴头上,看见床上人被子蒙头,心想是自己唱得不好吗?刚想闭嘴,就听难以抑制的笑声从被下透出,起先还断断续续,到后来就笑得停不下来了,她心里发懵,但见那人那么高兴就唱得更响亮些,歌声直冲棚顶,回响在整个房间里。

“明月光啊,古道长,黄沙混水灌肚肠,二两牛肉半斤酒,娶了娘子再还乡……”

她唱得越响,床上人笑得就越厉害,到后来都笑不出声,只有被面在微微翳动,搞得她都想掀开被子看看美人狂笑出眼泪是个什么样子。可能笑声会传染,到后来她也唱不下去忍不住同他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房间门口站着想进又不敢推门的沈宿,不住对身旁的舒珩摇头感叹:“太放肆了,没想到她是这种女人。”

换来舒珩微红着脸,一本正经地道:“别妄议别人私事。”

翌日清早,天还未大亮,就听楼下乱哄哄吵闹起来。舒珩睡不着,刚推开门,便见一人外衫松松罩在肩头,看戏似的倚在栏杆旁,听见响动,回身瞟向他,眼中含着几分慵倦的轻佻,正是沈宿。

他走上前去,与沈宿并肩而立,向下看去。楼下马前的姜涣却无心在意自己正被多少双眼睛注视着,她牙关紧咬,瞳中焰起,气势浑像要与谁拼命。

“世道飘摇,遍历寒霜,孤零忍命,独我而已?浮世得逢,可叹幸事,各安天命,勿追勿念。秦裳顿笔。”

那张诀别书被她攥在手心,浸在斑斑汗迹中,她的另一只手扯着马缰绳,力度大得仿佛随时会绷断。直盯着马车旁的人,唇紧抿着,一双微微上挑的眼已露了杀机。

“姑娘,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事,你再在这胡搅蛮缠我可是要报官的!”车旁那姓庞的员外仿佛一坨行走的肥肉,只是眼底青黑,脚步虚浮,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姜涣伫立不动,冷冷道:“要么你试试?”

庞员外心里着急,又害怕招惹不起,一跺脚道:“那你总要看看秦裳愿不愿意同你走!”

姜涣视线转向那喜庆的朱红色车帘,想一把掀开,却被帘后那一只手制住了,两人气力胶着,像要把车帘生生撕破一般。

“别难为我,阿涣姑娘,你走了我还是要在这活下去的。”帘后有声音隐忍着酸涩道。

“我说过了,我带你走啊!”

帘后的手抖了一下,却拉得更紧,一句“我不配”轻轻淡淡地透出。

“你看嘛!秦裳都不愿意跟你,你就不要强……”

“你闭嘴!”姜涣喝道,“他不跟我我愿意跟他不行吗?”

庞员外抓心挠肝之际,正见几个人从楼上下来便赶忙招呼道:“白老板,你这生意怎么做的?你看看这姑娘什么来路啊?”

“这……”白老板稍作迟疑,目光却明显扫向身旁的沈宿和舒珩。

“弟弟!”姜涣脱口而出之时,庞员外眼珠一溜,心里全明白了,暗暗地叫苦不迭,今日出门可真是没看黄历!

沈宿上前几步一躬身,客客气气叫了声“姐”,又问道:“敢问这位大叔发生了何事?”

庞员外未及开口,姜涣便抢着叽叽喳喳把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沈宿听罢,思量也未就摊手道:“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你情我愿,银货两讫,合理合法呀。”

“沈宿你脑子有病吧?”姜涣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明摆着黑白的事,现在倒弄得她孤立无援似的,“你也不看看他这副样子?”

沈宿抬眼向车里戏谑地一望,认真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说不准人秦公子就喜欢这样的呢?”

“不帮就算了,别埋汰人成吗?”姜涣瞪大双眼道。

“你你你……”庞员外满脸赤红抖着手指道。

这时车帘却被一只素白的手挑开了,秦裳换了一身同样红艳的衣裳,襟上刺绣精细,如瀑的乌发顺过一侧脖颈,目光也是一样的温顺,轻声道:“姜姑娘,算了。秦裳虽轻贱,但也不想弄得一身脏,就不在这承沈大人白眼了。”

车帘尚未放下就见姜涣腰间的弯刀瞬时已横在了庞员外的颈上,颈间分层的肥肉随着加急的呼吸在刃边凶险擦过。白老板吓得向后退了一步,惊呼道:“姜姑娘,你别冲动!”

“姜姑娘有话好说!”舒珩也上前制止道。

姜涣挟着庞员外,目光却剜在沈宿身上,“你跟我说律法,那我现在做了他,契约就作废了吧?然后我再给他抵命成不成?”刀下的庞员外抖如筛糠,哪里还敢要什么人,只是一时干张着嘴哆嗦着说不出话。

相较之下秦裳倒是格外的镇定,只是心里不住打着鼓点,越来越快,越来越急,最后乱成一片。

“只是要烦劳沈大人帮我照顾秦裳了……姐弟一场,没什么问题吧?”她磨着牙说着,手中的刀逼得更近了半分。

一时间气氛凝滞,姜涣锐气逼人,白老板不敢进退,沈宿却像个旁观者似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打着转,一句话也不说。

“姜姑娘。”还是舒珩走过去,一边拉着她的手腕试着把利刃撤了下来,一边对着庞员外使了个眼色道,“让你白折腾一趟了,但你也看到了,这人今天你带不走。”

庞员外这才想起道:“我我,不……不要了,不要了……”

“是你丫要不起!”姜涣下巴一抬,收刀入鞘,越过他向车前伸出一只手,道,“走啦。”

车中人睁大眼睛凝望着她,良久才反应过来似的,瞳仁在润水的眼眶里动了动,终于又定在那个灿然的笑颜上,嘴角也缓缓地抬起些许,冰凉白皙的手伸出,立即就被紧紧握在温热的手心。

舒珩回眼看沈宿,却见他不急不缓,又上楼去了,似乎也没有非与姜涣对着来的意思。

“你早上还没吃东西吧?”姜涣把小菜和点心排在案上,坐在对面,笑盈盈道。

秦裳似乎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拿起筷子,刚探向菜,又收了回去,不安道:“你是不是和沈大人闹僵了……因为我?”

姜涣浑不在意地道:“没事!你不用管,那小子就是欠揍。”顺手又给他夹了菜放进碗里。

一顿饭秦裳只是默默吃饭,姜涣花了大力气也看不清他羽睫下遮掩的目光,遂直接问道:“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跟我走吗?”

秦裳搁下筷子,向耳后理了理头发,“反正经过今天,落云楼我是呆不了了。”他苦笑道。

“那你到底是和不和我一起走啊?”

看着姜涣仍是一脸呆相,他微微点下的下颚就没再抬起来,垂着眼道:“听你的。”

姜涣一听就笑了,心里的烟花噼里啪啦炸开,托着脸眼睛一转道:“好,那等这边事了了我们就回京城见师父,你见了他不要害怕,他虽然不怎么笑,人还是相当和气的……”

“然后我带你去庆荣斋吃炊饼,北方的饼和这边不一样,酥酥脆脆的起层,上面撒一层芝麻,油滋滋的……然后我们去牧云山庄,孙兆原那个老匹夫,上次打输了还不认帐,我们这次好好坑他一桩……”

秦裳只是静静听着,无论她说什么都点头称是,看似无心,但眼角眉梢的颜色却是藏也藏不住。

姜涣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才往案前一趴,露出一双扑闪的眼,又补了一句:“你穿红衣服真好看……穿绿的也好看。”

秦裳就这么放任她看了一会,忽然伸出手,轻轻放在她头顶,贴上她顺滑的头发,不知怎么想的,五指一动,将她头顶的头发揉了个乱七八糟,才满意地咬了咬下唇,笑了。

舒珩房中,沈宿寻了个座位坐下,一旁的乌木桌上斜插了枝琼花,新蕊着露。

“你有些怀疑秦裳是不是?”舒珩问。

“不是有些。”沈宿双手在身前交叉,“是一点不信。”

“为什么?”舒珩问道,“你有什么依据?”

沈宿向后微靠,对着舒珩一笑,“嗯……给我倒杯茶就告诉你。”

舒珩扫了他一眼,果真回身去倒了一杯茶,慢慢走到他面前,垂眼看着他。沈宿忙心满意足地去接,那杯子却擦过他的手,到了舒珩的唇边,被轻轻地抿了一口,合上了杯盖,“说吧。”

“哎。”沈宿应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他背景不清白。”

“你这种说法我绝不能苟同。”舒珩凝着眉,“出身又不是由自己决定的,难道身世不幸就要被人鄙夷吗?”

沈宿摇了摇头,“舒珩,你根本不了解人性可以有多虚伪,你不觉得他来得太巧了吗?我们刚需要一个曹忠身边的人,他就恰好出现。”

“你怎么就知道不是真的巧合?没有人胁迫姜姑娘去收留他,搭救他,只要有一环偏差结果都会不同。”舒珩质疑。

“也许吧。”沈宿随意拨弄着瓶中花枝,“我也没打算把他怎样啊,只是我个人不信他罢了,你们随意。”

舒珩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那你的意思是,他就不能为我们所用了?”

“错。”他指间一朵花萼断离,花瓣在掌心揉碎,“真假都能用,就要看怎么个用法了。”

“那……该怎么做?”舒珩听得有些糊涂了。

“别急,脚步慢下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越是步步紧逼,他们就越不易露出马脚。”沈宿道,“后天的莲性观法会,听说灯火十里热闹得紧,我们去逛逛吧?把他们两个也带上。”

舒珩料他必有深意,也没有反对,只随口问道:“你信道?”

“信也不信。信,信天行有常,因果报应。”他望向舒珩,“不信,能斩妖除魔的只有妖魔,当你拿起刀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堕入地狱。”

他一双眼带着春水笑痕,却也藏着冰雪淡漠,舒珩曾想过要离这样一个人越远越好,但此刻却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沈宿似乎将自己锁进了一片漆黑无人的荒原,可他却连远远旁观都不能,更不知道该如何让他宽心。

思量片刻道:“我看不透你是怎么想的,但你好像从来不从光明的方向看待事情,你要明白,虽然我们感受到的不全是温情安宁,但人生可能并没有那么差劲。”

沈宿点点头,却将一句话未言的话融在了脉脉眼波里。

舒珩你知道吗?其实我比谁都向往幸福,比谁都容易知足,只是泥足深陷,恨不能已。

不,你不知道。

我也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