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素问
那些人?霍家?这都是哪跟哪?
彦纯非一头雾水,但霍望昭已经黑着脸将他向外推,情急之下,他脑袋瓜一转,用力反推了霍望昭一把,不管不顾地往地上一坐,说什么也不起来了。
“你干什么?”霍望昭怒目斥道。
彦纯非冲他眨了眨眼,又向里屋方向瞅了瞅,没等他反应,就掐着嗓子嚎起来:“求大夫救救我家相公吧!只要您和我回去一趟,治好了我家相公的病,奴家来世给您当牛做马!求您发发善心,开开恩吧!”
声音洪亮得刺耳,可那调门儿,分别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霍望昭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屋里的霍夫人也听到了,赶忙出声劝了一句:“昭儿,你就随他去一趟吧,娘没事的。”
这一来,霍望昭更气了。
再看坐在地上的彦纯非,脸上灿烂得像朵太阳花,出口的话语却依旧哀婉:“求求大夫了,奴家在这给您磕头了!”说罢握拳奋力在木板路上砸得“哐哐”直响。
“昭儿……”
“娘,别信他,他是个男的,比我还高呢!他……他就是个骗子!”霍望昭忍无可忍,冲屋里喊着,脸都涨红了。
“大夫啊!”彦纯非的声调又拔高几分。
这下子霍夫人可听不得了,劝出的话也带了几分焦急:“娘是看不见可娘不聋,是男是女还能分不清吗?听着也是可怜人,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这么欺负一个妇道人家?快去吧,治不好你也不要回家了!”
霍望昭活了二十多年,还没受过这么大冤屈,回头狠狠剜了地上人一眼,那人却像刀枪不入似的,还冲他吐了吐舌头,伸长脖子捏着嗓子叫了一声:“那谢谢夫人啦!”
彦纯非被霍望昭一脚踢在屁股上也不恼,连滚带爬地站起来,伸手笑盈盈地道了句“请”,将霍望昭迎上自己的马车,斯文有礼得仿佛刚才那个撒泼耍滑的是别人一样。
霍望昭自从上了马车,就没和对面那货说过一句话,任对方如何搭讪,也只是冷着脸望向窗外。
“我就是想不通,你……你们霍家和沈宿到底是有交情啊,还是有过节?”彦纯非仰躺在座位上,双手垫着后颈。
以为对方又不理他,彦纯非也没有追问,不料对方脸色变了变,倏尔又恢复了对窗放空的神情,沙着嗓音回了句:“我不认识什么沈宿,那是我父亲的东西。”想想又补充了句:“别管有什么,都该到此为止了。”
他并非那种市侩的大夫,上门求诊的,别管有钱没钱,到最后他都会去诊上一诊,毕竟作为医者,最晓得人命关天。但这件事,他真的不想揽。
那枚玉珠确实是他父亲的贴身之物,按理应该在连攸宁手里,他不知道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才传到这人手中,他也不想知道。
四年前,父亲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留下他和盲眼的娘亲,至今娘亲都固执地认为,父亲总有一天会回家,从未放弃过等待。
或许连攸宁真的是个位了不起的人物,他们谋划的也是长留青史的大事,但他还是无法接受,一向慈爱的父亲会因此抛下他们孤儿寡母。
那个“他们”,连攸宁他们,就像一个遥远的黑洞,吞噬了他最敬爱依赖的亲人。
他可以不恨,但是再不想接触。
也许是发觉了聊他的事总也得不到回应,彦纯非望着马车棚顶,换了个话题。
“我说,我这个朋友……他人特别好的,可不可以请你一定要治好他?”
霍望昭觉得他这话说得古怪,明明问“可不可以”却还要说“一定”,便回道:“大少爷,他人好不好和我能不能治好他有什么关系?总得先看看是什么病,才能确定吧……”
“也是……”彦纯非含糊着,撤出一只手,搭在眉骨处,像要挡住窗帘缝透进来的阳光似的,可又不是秋天了,阳光哪有那么刺眼。
“待会你见到他可不要被吓到,我第一回去的时候就被吓哭了……”他笑了一声,“他身体还好的时候好看极了,像宣纸描画出来的人似的,就是有点文弱——其实一点也不弱,为官、做人以至于爱一个人,他从来都不逃避,磊落清明,和我截然相反。”
“哦?”霍望昭提起了兴趣,“怎么贬低起自己了?我还当你是那种相当骄傲自负的人呢。”
“不是啊,我自卑的,自卑到不敢动弹……”说到后面声音便泯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掩饰的笑,极开朗的那种。
许是花了眼,刚才那一瞬间霍望昭感觉与自己对视的,是一个世上罕有的聪明人。
“怎么还没到啊?”坐车坐得腰疼,霍望昭禁不住又催了一句。颠颠簸簸间,他都睡了好几觉了,却还迟迟没到,他心里后悔,这趟就不该来。
“就到了,呶,你看见城门了没?”彦纯非望着帘外,剥了个橘子,留了一瓣剩下都塞给他,“甜的。”
“你居然从没来过伏墉县?”
“荒村僻壤的,我为什么非来过不可啊?”霍望昭掰着桔子瓣,“我不是说过吗?我娘眼睛看不见,我很少远走的。”
“成。”彦纯非喟叹,“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霍望昭疑惑地望向他,还未及说话,马车就到了城门口。
打点进了城,马车辘辘地往前走,这一程颇有些遥远,出发时还是傍晚,此刻却已到了第三日的正当午。
路上却没几个人,他瞧着这县城与其他地方大不同,荒旧破落不说,还阴森森的。
“你说我朋友也是命衰,状元出身,被折腾到这种地方来。”彦纯非道,“只能说情之一字,实在害人啊……”
“说起来那天我去算命,有个老道与我讲,我今年犯情劫,也不知道是个婀娜多姿的情劫呢,还是个楚楚可怜的情劫……”他还在喋喋不休着,却被突然起身的霍望昭正踩在了脚面上,疼得梨花一枝春带雨。
彦纯非还未来得及唉呦几声,却见霍望昭撩开了车帘,急切地令了句:“停车。”
霍望昭匆忙跳下车,面色凝重,他赶紧跟上,这才看见那个瑟缩在墙角不住粗喘的男人。
那人衣衫褴褛,手脚支棱着瘫在墙角,脸色是不正常的紫红色,印堂隐约发黑,眼球外凸,一副出气困难的样子,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药箱!”霍望昭吩咐,自己则一边敲着那人后背,一边抚着他前胸给他顺气。
彦纯非啊了一声,赶紧连滚带爬地奔回车上,把药箱抱出来,打开放在他身边。就见霍望昭仍托着那人身体,反手打开针包取出几枚细长的针,刺在他几处穴位处。
“药箱最底层,黄色和青色那两个包,打开。”霍望昭每说一步,彦纯非就照做,“取……约莫着每包的三成混合。”他小心翼翼捏着那灰黑难辨的物质,将它们捧在左手掌心,问道:“然后呢?”
“放嘴里嚼碎,吐出来喂给他!”
彦纯非一听脸就白了,嘴张得能吞个鸡蛋,“这……这都是啥啊?”
霍望昭瞪着他,像是无比紧急的样子,彦纯非心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子今个也算行善积德了,眼睛一闭舌头一伸,也甭管是个什么滋味嚼了七八下,就湿乎乎吐在手心里,看都不敢看就伸手喂给那人,抹得那人嘴边到处都是。
那人嗓子里呜咽了几声,十分痛苦的样子,脸色更难看了。他想问问霍望昭是不是用错了药,嘴里的余味却呕得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好不容易止住了恶心。
却见那人长舌一伸,先是吐出了些那灰黑的东西,紧接着“哇”地吐了满地的秽物。
霍望昭拔了针,这才回身去看蹲在墙角脸色复杂的彦纯非。他幽怨地转回身,想激昂地表达一下自己的委屈,最终也只是干呕了几声,把脸深深地埋进了两只手里。
霍望昭拍拍手,使唤道:“驮上他,带回马车里。”
彦纯非:“……”
彦纯非:“我是大少爷!”高高地招手向车夫,“你来背!”又气鼓鼓瞪着对自己呼来喝去的霍望昭,“我现在要回去享福了!”
说罢提起衣摆头也不回地蹬蹬蹬跑回马车上。
彦大少觉得自己真是受苦了。锦衣玉食的尚书公子,往日里即便只是饭前净手,都要从城外深山运水,再用白雾檀熏的细绸子擦干,万万没想到今天居然会被他一个赤脚大夫吆五喝六,还嚼了那么恶心的未知物什,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让他枕在你腿上,方便他换气。”霍望昭坐在对面整顿着药箱。
“好嘞。”彦纯非依言将那人挪到自己身上,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我不是在生气吗?”他问自己。
觉察到自己已经被使唤惯了这一事实的彦纯非很想抽自己一巴掌,但还怕疼,只好缩缩肩膀,将那路边捡来的病号抱得更紧了些,以防他从自己腿上掉下去。
霍望昭则拉住那人的一只手,似在号脉,面上神色几番变化,最后露出一个略带得意的笑来,道:“算他命好,遇到了我们。”
“别,是遇到了您老人家!和我没一文钱关系。”彦纯非连忙择清。
对于他这百分百抓错重点的本事,霍望昭很是无奈,没接话茬,只继续道:“别说他是流落街头之人,便是有钱请大夫,他这病症,要不是名医,恐怕也是难以医治。”
“怎么讲?”
“平常医者,用的多是温补之法,可他身上这种怪症,非毒物不能救。”说这话时,他眼中跳动着藏不住的兴奋,虽说医者父母心,都希望病人药到病除,但作为一个好医成痴的人,疑难杂症则更能提起他的兴趣。
“我父亲在世时,涉猎颇广,毒医皆精,可他却总觉得用毒是邪门歪道,不愿意教给我;可能正因为这样,我才对毒更有兴趣。毒性猛,弊端多,摧残体质,但常常能把生死一线的人拉回来,这正是寻常药方做不到的……”
外面车夫收缰,已到了伏墉县衙大门外。霍望昭正想下车,却被彦纯非一把扯住了袖子,“我只想问你一句,方才……方才我嚼的那东西,到底是个啥?”听了他的制毒史,彦纯非止不住肝颤。
也不知是不是有意在逗他,霍望昭眼珠慢慢转了几转,像在仔细回忆那东西的成分,其间瞳孔收缩了好几次,最后长长地舒了口气,笑容温柔得反常:“还是不告诉你比较好……恶心是恶心了点,这不是死不了吗?”
逗完了彦纯非,霍望昭抽袖而去。
彦纯非勉强镇定的面容顷刻碎得稀里哗啦的,哭喊着追上他的脚步:“霍望昭你丧心病狂……我就说你自己怎么不嚼……呕……”
“没事的,真的没什么……”
“我不信!你就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蟑螂?我刚才好像尝出来了……”
“你松口!属狗的你啊!你还想不想让我治你朋友的病了?”
二人将县衙大院闹了个底朝天,一进了舒珩那屋,却不约而同都闭上了嘴巴。床上的舒珩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晕着,总归有气儿,有气就有得治,彦纯非心说,沈宿既说他治得好,那他就必然治得好。
霍望昭站在床头,对着舒珩苍白清瘦的脸看了老半天,才坐下来开始把脉,面色凝重而专注。少顷,他直起身,无声嘀咕了句“坏了”,才打开床边的药箱。
彦纯非站在一旁,看他口型第一反应是“怀了”,嘴贱刚想打趣,却马上发觉场合不对,再想想该是“坏了”,就心焦起来,大冬天里手心出了层薄汗。
“你先出去,等下药方开出来,还需要你去找药材。”霍望昭站起来,把他往外赶。
“可是我不认得那些药……”他退身倒行。
“那你也出去。”说这话时,霍望昭脸上没有一丝笑模样,冷硬得像铁。
在被推出门的瞬间,彦纯非一脚卡在了门缝里,恳而又切地握了一下门内人的手指尖,道了声:“拜托你了。”
霍望昭拧着眉头,抽出手合上了门扇,格外慎重地点点头:“我尽力。”
这一关就是几天,偶尔霍望昭会出门寻药,寻的药材千奇百怪,有些都不像是能入口的东西。
彦纯非曾亲眼看见他带了只绿斑的长毛蜘蛛进门,看见自己,还交代了句:“就勉强用它来顶替吧。”
起初舒珩每日还能醒上一两回,虽说不出话,但也能睁眼朦胧地看几眼人,到后来就成了整日整日昏睡,也不知霍望昭给他用了什么药,身上又是发紫又是浮肿的,将人折磨得不成样子。
彦纯非不是没怀疑过,但这种关头也只能赌上一赌,但当一盆盆浓黑的血被端出来时,他彻底坐不住了,拉住霍望昭:“这怎么还带放血的?”
霍望昭解释道:“不让他换换血,这些天毒物在体内积压过多,会要命的。”
“可是……可是……”彦纯非看着盆里的血,半天也没“可是”出来,只道,“多疼啊……”
霍望昭望着他的眼神颇有些怪异,“放血根本不算什么,毒发作的时候才叫真的痛苦,那种痛何止是疼?要不然我怎么都不敢让你看。”
回想起这些日子,他进去探望时舒珩身体上的惨状,彦纯非顿觉头脑一热,几步跑到门前挡住霍望昭的去路,眼泪就涌上来了:“咱别治了,死也不过那么回事,做什么要遭这种罪呢?”
“让开!这不是你胡闹的时候!”霍望昭斥道。
彦纯非抹了一把眼泪:“现在沈宿不在,我就是舒珩最亲的人!他意识不清说不出来,可我不能眼看着他遭活罪!”
“少在那自作主张了。”霍望昭道,“舒珩不想死。”
“你怎么知道?”
霍望昭:“……我用毒的途中,舒珩疼得醒来过一次,拉着我亲口讲的,他不想死,好像是想见什么人。”
彦纯非又哭蹲下了,抱着霍望昭大腿,怎么也拉不起来。
没办法,霍望昭只能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帮他缓过来,就听他抽着鼻子嚎啕着:“不见又怎么样……傻瓜……都是傻子……不见又能怎么样啊……傻瓜……”
霍望昭心说,真是难得被他逮着喊别人傻瓜的机会,这一喊还停不下来了,喊得他心里都不是滋味。
死易生难,如果他真的能把那个舒珩救过来,一定要和他聊聊,到底有什么舍不下,那个想见的人,又到底是谁。
霍望昭用毒还是有功力在的,前后也不过四五天,舒珩就转醒了,他也算擦了一把汗——这是彻底从鬼门关把人抢回来了。
最高兴的当然是彦纯非,围着舒珩又哭又抱的,也不知道他一个七尺男儿哪那么多眼泪可以淌;被告知舒珩需要休息就又去抱霍望昭,结果当然是被一把打翻在地。
舒珩靠在床头,彦纯非特地在问过霍望昭后,给他熬了茯苓山药粥,一勺一勺喂给他吃。用毒的缘故,他面色比彦纯非刚来时更苍白了几分,唇上暗紫未褪,但好在神采恢复了不少。
霍望昭不肯承他的谢,满口说着:“权当是借着治你的病增进医术了”。
彦纯非连连点头应和:“可不是嘛,他这段时间可不光给你看病,还在这县衙里里外外诊治了不少人。我看他那本子,记了厚厚一叠,得积攒多少经验啊,这一趟可让他赚翻了!”
对待此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贱人,霍望昭的原则一贯是毒死拉倒,望向他的眼神也是凶狠十分:“那我还真是要谢谢你了是不是啊?”
彦纯非见状,连忙瑟缩成一团,怂包道:“不敢不敢……”
舒珩抿唇一笑,眼眉低垂间,忽然想起一事:“霍大夫,你来的这些日子,没有宫里的人为难你吗?还有……纯非,沈宿如今境况如何?”
霍望昭听得有些迷糊,只觉着“沈宿”这个名字耳熟,却听“铛”地一声,原本握在彦纯非手上的羹匙跌进了瓷碗里,不少米水溅出来,撒得他一身都是。
彦纯非连忙放下碗,一边手忙脚乱找出帕子胡乱擦着身上,一边嘿嘿直笑,傻里傻气的。
“等舒珩好些了,你就跟他讲,说沈宿这个王八蛋不要他了,他恨我也好,把我忘了……也行,总之好好活着……”沈宿那时的话就在耳边响着,可彦纯非心说,我要是这么原话传达给舒珩,舒珩还不得再死过去一回?
至于沈宿那日去哪了?做什么?为什么宫里的人再没来过?沈宿到底是如何解决的?他光是想想都觉得脑子要爆炸了。
“沈宿他……他……”他一边含糊着,一边拿着帕子用力揩着衣角,“舒珩,我敢说不知道你敢不敢听……”
正在这时,忽听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孩子满脸焦急地跑进来,喘着气嚷道:“彦哥哥,你快出来看看吧!来了一群宫里的人!”
话刚说完,就听到了一群人的脚步声,正奔着这屋来,为首的那个宦官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槛。
彦纯非连忙张臂护住舒珩,喝道:“你们要做什么?好大的胆子!”霍望昭也反手从腰带后的夹层里,抽出了几枚淬毒的针。
“彦公子不必惊慌。”为首那个宦官意外地面容和善,悠悠道,“奴才不过是来传旨的——还请舒珩舒大人起身接旨。”
彦霍二人扶着舒珩接了旨,又把他搀回床上,彦纯非明显是还没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上下牙格楞楞撞响,双眼瞪得溜圆,结巴道:“就是说,舒珩……可以回京了?”
那宦官笑道:“正是,但还要等到舒大人病愈的那一天。”
舒珩握着圣旨,神情略微恍惚,良久才问了一句:“那沈宿呢?沈宿怎么样了?”
宦官面露难色,似乎是不知该如何答才得体,最终还是宽慰道:“舒大人您尽可把心放在肚子里,公……沈大人他,现今不在宫里,陛下也没有为难您二位的意思,您只需好好养病,别的该是……无大碍了。”
宦官们很快就离开了,霍望昭也手脚并用拖走了嚎叫不止非要和舒珩相拥庆贺的彦纯非,屋中就只剩了舒珩一个人。
他骨节瘦透的手还紧握着那丝绢腾云的圣旨,就像握住了摇摇欲坠的明天,握住了他所盼望着的、以为永远都不会到来了的柳暗花明。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他已经快被突然的欢喜淹没了,却一直没有笑,屋中寂静,呼吸可闻,他感觉到有止不住的冰凉泪水,沥沥从脸颊淌下,流进锁骨突兀的领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