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疏言

这晚叶维溱还是来了,却没有喝酒,带了一堆奏章上来,似乎有很多事要忙。

沈宿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等,眼看着灯烛都短了一截,叶维溱还没过来,就合上眼睛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叶维溱正坐在床边看他,那目光很深情,又像是快要落泪,不知已经这样注视了他多久。沈宿习以为常地勾住他脖颈,微起身在唇上一啄,体贴地问道:“要做吗?”

顺着叶维溱压下来的姿势,他复又躺下来,感觉到叶维溱双手捧着他的脸,拇指在脸颊上轻轻地蹭,细茧磨得他有点痒。

沈宿以为维溱要吻他,他顺从地闭上了双眼,眼睫微微扑朔,维溱两手拇指的指尖滑到了他的嘴角,却是轻轻一按,迫着他唇边勾出几分弧度来。

“小宿,你笑一笑吧,朕想看你笑。”

沈宿睁开眼,不解其意地看了看他,随即听话地灿然一笑,极招摇的那种,“好看吗?”

“好看。”叶维溱放开他,“你该多笑笑。”

罢了有所体悟地道:“假笑得多了,说不准也能给自己骗得半刻真欢喜。”

“就像皇上的酒?”沈宿坐起身来问,“为了这件事,玉翎公可担心陛下了。”

维溱了然地点点头:“是啊,那点酒醉不了人,可却能给朕个理由,让朕心安理得地荒唐。作为皇帝,朕必须清醒;但清醒的时候,朕无法面对你。”

“朕生怕抓你不住,总觉得你哪天会像云烟一般飘散而去……”

听了这话,沈宿却反常地说起了甜言蜜语,“我才舍不得离开皇上,就算哪日沈宿成了鬼魂,也会挂在皇上床头,日日夜夜常伴君。”

只是这这甜言蜜语有几分瘆人罢了。

“小宿你对朕说实话。”叶维溱抓住他的手,紧紧握住,“如若让你重遇舒珩一次,你会选择他……还是留在朕的身边?”

他知道这话不自量力,也大概能猜到沈宿的答案,只是觉得,哪怕又那么万分之一的意外,不论是什么理由,都足以令他死而无憾了。

沈宿瞪大了双眼,眼尾微微上翘,似是惊诧他会问出这种问题,带着笑音回道:“当然是选陛下。”

他目光流转,坐在床上不紧不慢地说:“假使有重来的机会,我还能再害他一次不成?相逢苦,那就不要再见,我希望他娶妻生子,快活一生。”

叶维溱的心一热一冷,语气反而温平起来,淡淡道:“你果真爱他。”

沈宿执着他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倾身道:“我爱他……我需要你。”

维溱点点头,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种幸运,还是不幸。

却见沈宿忽然翻身压过来,一腿落在他两腿之间,另一条腿屈膝搁在他右腿上,捧住他的脸就是一个深吻。

平素他与沈宿在床上,都有些半强迫的意味,对于此道沈宿也确实生涩,可这一吻却是极其缠绵主动,勾得他在双唇相贴那一霎那便回应起来。

不远处忽然传来瓷碗掉落在地、四分五裂的清响,他这才缓过神来,沈宿也睁开眼,侧目去看那边呆站着的人。

“奴才这就收拾下去。”季澄宣跪倒在地,慌忙地归拢着地上的狼藉,没多久就用手捧着那几块碎瓷片,退身下去,冒着热气的汤羹也很快被一旁伺候的宫人收拾干净。

没看清季澄宣的脸色,沈宿有几分失落,还没来得及叹口气,就被叶维溱拉得跌进他怀里。

维溱又不糊涂,低头问他:“何必要做给澄宣看?”

沈宿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靠得更舒坦些,“让他知道你宠我,他就不敢欺负我了。”

“澄宣那温顺性子,还曾欺负过你?”

“欺负?”沈宿呵地一笑,脸色阴下来,“皇上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好澄宣天天防我像防贼一样,说不定还在皇上面前讲过我的坏话,难道不是吗?”

竟被他猜了个正着,维溱贴上他的发道:“那也全是为了朕,澄宣他没有坏心思的。”

季澄宣捧着碎片出了门,一步一步走下石阶,碎片边缘锋利,轻易楔进掌纹里,几乎要把他的两只手划烂了。有小太监提着灯笼追上来,怯怯地说:“尊公你流血了,要赶快包扎才行。”正是上次请他去屋里等,被唤作小青子的。

澄宣只冷冷瞥了小青子一眼,就吓得他浑身发抖,心想这么美丽的人眼神如何这般凶。

他很快就抛下小青子继续向前走去,手里仍捧着那堆碎片,可小青子还是看见了,他的眼眶里藏着泪水。

小青子打从心里感觉到,这个人太苦太委屈。

可有什么委屈的呢?从很多年前便是皇上的心腹,和主子们一样锦衣玉食,甚至外臣们都要上赶着巴结,做宦官做到这一步,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小青子远远望着他的背影,觉得玉翎公和他们不一样,骨子里实在不像个奴才;可在皇上面前,他又太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奴才。

“找个机会杀了他。”玉翎司中,几位身份较高的玉翎使面面相觑,季澄宣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也不下达具体命令,只是一味地在打来的水里洗手。

他像个洁癖的人一般,执意要洗去手上的血迹,可伤口还咧着,血还在不断地往出流,不包扎只是用水洗怎么洗得净呢?眼看着一盆水由清变红,他看着自己的两只手,也是真的不出血了,伤口处是泡发的死白。

“没必要留了。”他自言自语道,“他绝对是要谋害陛下的,咱感觉得到……”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沈宿收伞进入酒肆中,彦老尚书赶忙亲自给他倒了杯热茶,放在桌前。

见沈宿脚步明显有几分蹒跚,彦老尚书关切道:“沈卿有恙?”

沈宿吹着热茶,贴着边喝,回道:“膝盖的旧疾复发了,又赶上今日落雨,没什么大碍。”

彦老尚书点点头,复问道:“那怎么不带个人服侍着呢?”

“彦尚书此次约我来,说的事恐怕不好给旁人听去吧?”沈宿目光在他身上巡睃。

老尚书赧然,招呼道:“先吃饭,吃好了饭再谈。”

彦老尚书的升迁路不在朝廷中,而在饭桌上,任你是什么身份,哪方人士,他都有办法让你在饭桌上吃喝得畅快了,酒足饭饱之际,事情也就办下来了。

切鲙枕冰在竹案面上一摆,鱼肉细透白嫩,绵韧鲜美,呈上的小碟中乃是芥末、豆豉、蒜泥,撒着细细的葱碎和橙丝。

彦老尚书眉飞色舞地向他介绍着这条鱼的来历,那神色仿佛在夸赞自己的亲儿子一般。

沈宿吃得满意,附和道:“倒是不常吃,宫中禁芥蒜生冷之食,尚书大人费心了。”

这边才刚撂筷,剩鱼残冰被收拾下去,沈宿一掀眼皮,就见彦老尚书冲他笑着,筹措着言辞道:“犬子……沈尚书也是相熟的。尚书有难的那段时日,纯非他是寝食难安,也没少四处奔走。”

沈宿点点头,“我二人确是挚友,彦兄昔日待我不薄,若哪日彦兄有什么需要之处,沈宿也自当倾力相助。”

说的是场面话,但也正给彦老尚书要提的事搭了个台阶,他赶忙顺阶爬道:“大事不敢提,我这孩儿也是个扶不上墙的,只是有一件小事,想请沈尚书帮着搭把手。”

沈宿眨了眨眼,示意他继续说。于是他复道:“犬子科考不中,杏榜无名,这……这都一年多了还在家混日子,整天无所事事!我这为父的,实在不愿见他虚度光阴……”

“那为何不在礼部替他寻个差事做?”

听了沈宿的问话,他老脸有些发烫,解释道:“老夫也是为难,想着若在礼部为他安排,官给大了惹圣上不快,圣上是最厌恶此等事的;但若官太小了,沈尚书你也知道,纯非他并非是无才的……”

沈宿深以为然,拍了下桌子,仗义道:“您不必费心了!此事就由我给彦兄想办法。”

彦尚书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答应的这般爽快,这承诺时的架势几乎称得上是拳拳之心,可昭日月,连忙起身向沈宿行了一礼,“那犬子之事,就托付给大人了!六七品就行,五品以上那混小子可当不起,当不起啊……”

沈宿坐在那儿挑起嘴角笑笑,“好说好说。”

这雨连下了三天,沈宿的膝盖疼得受不了,整宿整宿缩在被子里睡不着觉。

叶维溱心疼他,隔日上朝时,就让内侍给他搬了张椅子坐。

众臣皆已入朝,眼看着就要开始议事。沈宿却揉着膝盖,向上头的叶维溱道:“臣有言!”

维溱示意他讲,只见他坐在椅上,环顾一周道:“庙堂重地,天子脚下,礼不可废!沈宿病躯误事,还要多谢圣上担待体贴。”

底下的大臣们多半对皇上与沈宿之事有所耳闻,甚至自己也嚼过舌根,听到这种暧昧不明的话,虽然面上神色没变,但心里已经嘀咕起来,如有声响,该是一片哗然。

众臣本以为,这只是一句恃宠而骄的狂言,没想到沈宿清了清嗓复又道:“然而,终有法度在上,否则岂不与蛮夷无异?倒不是微臣目下无人,只是官服亦有紫朱蓝青以辨尊卑,此时在朝堂之上,却让诸位俯视臣这当朝一品,似乎不合礼制。”

叶维溱不知他为何要在这种事上斤斤计较,遂问道:“那沈卿以为,理当如何?”

沈宿向两旁侍立的宫人递了个眼色,便有二人上前,把他的椅子抬到五六级台阶之上,如此一来,看高度正好是与下方众臣平视。

椅子刚落稳,就有大臣出列道:“臣斗胆谏,朝堂之上,岂是沈尚书胡闹的地方?未免太不合规矩。”

有此一言,就有几位大臣紧接着出列,引经据典地批判沈宿此乃大逆不道,此举万万不可。

沈宿听得莫名其妙,扭过身子回望他们道:“你我平视有何不可?莫非众臣连这点心胸都没有?”

那几位大臣一听他不知悔改,吵得更凶了,甚至有人提出要治沈宿的罪。沈宿平静地看着热闹,刀枪不入,只是默默把这几个人的名字都记在了心里。

叶维溱深知沈宿回来以后,脾气变得古怪,但没想到这回竟闹到了朝堂上。此事无干实事,他又不可能真的治沈宿的罪,考虑到再争吵下去只会耽误上朝,便摆摆手随他去了。

此事告一段落,群臣开始如常上奏,叶维溱一一听着,慎做处置。沈宿听得倒是一脸认真,只是他坐的椅子前腿在第六级,后腿却横在第三级,他又是面向皇上,身体便呈仰倒之状,他每动一下,叶维溱的心就跟着颤一下。

“沈卿。”朝会过半之际,维溱看着摇摇欲坠的沈宿脱口而出,又随即恢复冷静,“当心一点。”

皇座与臣位之间隔着一条高高的台阶,以示君臣有别,当中有缓台。叶维溱犹豫了一下,还是令宫人把沈宿的椅子抬到缓台之上,可这样又遮挡了一些大臣的视线,遂又将其挪到缓台最右边,侧对皇位,这一场闹剧方才消停。

下朝时分,皇上和沈宿才刚刚离开,就有人愤懑不满地议论起来。不少人问彦老身为礼部尚书,为何不劝谏?这可是临朝之态啊。

彦老尚书总不能说,自家儿子的前程攥在人家沈宿的手上,只好缩着脖子,胡乱讲了几句歪理,搪塞过去。

周承爱热闹,欢喜佛似地打着哈哈道:“唉呀这不算什么,你们又不是没听过沈尚书私下里对圣上如何自称,人家圣上都不在乎,我等又何必白白操心呢?”

众臣心知是这么回事,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也便散了。

回到永安殿,叶维溱坐在御案前,脑中全是方才的事,沈宿却像忘得一干二净,亲昵地靠在他腿上,陪他看今天新呈上来的折子。

“今日早朝你那样闹,到底是为了什么?”维溱摸着他的头发,困惑道。

沈宿仰头看他,毫不在意道:“还能有什么?不过是想试试,在皇上心中,我与满朝文武哪个更重要一点?”

他说这话时,眼里是孩童一般的任性,维溱只能长叹一声:“他们又怎么惹到你了?”

“他们嫉妒我和皇上睡一张床。”沈宿乌黑的眼珠转啊转,“他们……他们整日骂我狐媚惑主,不信皇上你翻今日上来的这些奏章,至少有两三本都是参我的。”

说着就坐起身翻找起来,一边找一边问:“皇上,我惑着你了吗?我们不过是一起睡,怎么就耽误皇上处理政务了?像我这样白天在朝堂为皇上分忧,夜里在床上陪皇上睡觉的臣子到哪去找第二个?”

叶维溱看他觉得好笑,双臂一伸将他抱回怀里,温柔道:“朕不怪你,朕只是怕你树敌太多。”

沈宿依旧愤愤不平:“竟然来向你状告我有悖伦常!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背德的只有我一个?明明最开始是你去睡我……”

“好了好了……”维溱好声好气地安慰道,“都是朕不好,朕会一直护着你的,不管他们怎么说。”

沈宿这才做出消气的样子,安分地躺在他怀里。

回想起前几日发生的那件差不多的事,维溱不无担心地问他:“之前是澄宣,这回又是满朝大臣,小宿你这是要把身边所有人都得罪了吗?”

“我与他们相看两厌又不是一两日了,这样的关系你应该最满意了,不是吗?”他一点也不介意把话挑明,转而又拉住叶维溱的手,故意腻歪着,“我有皇上就够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求皇上。”他神色认真起来,“我……我有个老朋友,就是彦尚书家的公子彦纯非,皇上也应该见过……”

“替他求官?”维溱沉着声音问。

沈宿被拆穿了还要一脸崇拜:“真是什么都瞒不住皇上!”叶维溱看他这样子讨喜,但心中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如果他真的能因为沈宿一句蜜语甜言就赏官给彦纯非,岂不是真与昏君无异?

“你要替他求个什么官?”他问沈宿。

“县令!高了不要!地界越偏越好!”

这铿锵三句倒是让叶维溱很意外,“为什么啊?他不是你的好友吗?这县令都快没品了……”即便是礼部尚书顺手给儿子安排个闲职,都要比县令好得多。

“我这是在帮他啊。”沈宿道,“纯非他生性浪荡爱玩,他爹今日能托我来要官,明朝还不一定犯下什么过错呢。法不容情,我这是在救他。”

“顺道也拿他做个范本,也让那些老古董们看看,我大齐国法不可欺,想动歪脑筋的,到头来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说得振振有词,叶维溱就听着一直笑,待他说完没忍住问了他一句:“小宿心系朕的江山社稷,那朕便立你为后可好?倒时便不用惧怕流言蜚语。”

沈宿笑道:“亡夫尸骨未寒,沈宿不愿‘改嫁’,皇上想睡便睡,切莫动别的念头,劳心费神也是枉然。”

这话说完,沈宿许久都没听见身后人发出半点声音,直到他忍不住抬头去看,叶维溱才伸手掩住他的双眼道,道:“小宿不愿,那便罢了。”

对于这个结果,彦老尚书几乎气得发疯,叶维溱是在朝堂上亲自授的官,满朝都看着,谁都明白背后是怎么回事,老尚书当时便觉颜面扫地。回家一看,好啊,自家儿子又不知道跑哪去混玩去了!一把年纪的老人家摔了茶杯又摔棋盘,险些没把老腰折腾断。

沈宿最后是在那家熟悉的老茶馆里找到的彦纯非,彦少爷正翘着腿靠在椅子上津津有味地听书,见他进来了,忙横着扇子叫他过来坐。

沈宿坐到他对面,没说什么,只将打包好的银票和其他小物件搁到桌上推到他那边。彦纯非斜了眼桌上的东西转过头继续嗑瓜子儿。

“这样是为你好……”沈宿咬了咬淡红的嘴唇,“无论怎样,我不会害你的,纯非。”

“还记得这是哪段吗?”台上一出戏讲到出彩,台下人相对黯然。

“当然记得,你带我听的第一段书。”沈宿勉强勾出一丝笑,“那天回去后,做梦时都在闹天宫。”

彦纯非终于收敛了笑容,转过来深深看向沈宿道:“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美猴王吗?”

“我们早就不是崇信神佛仙法的孩子了。我喜欢他是因为,在经历了种种极致的繁华、嚣张、屈辱、困顿后,他明明有千万种理由成魔,可他还是愿意做一只好猴子。”

他起身收了扇子,没有去碰那个包袱,只抓了一把瓜子,悠然地晃出门,临出门时回首向沈宿道:“青山不改……”自己却被扑哧逗笑了,“俗气,太俗气!回见了哎。”说着挥手出门。沈宿目送着他,不知道这一去会不会是永别。

那日他说给叶维溱听的,只是浮在表面上的缘由。京城就要乱了,彦纯非不能卷进来,他只想把他送得越远越好,他的朋友不多,再容不得任何意外了。

山路难行,林雾不散,野草挂着露珠高过人的小腿,稍不小心就容易被树藤绊倒,跌下深谷。叶维溱看见不远处有一巨石,足有半人来高,一半落在地面,一半悬在山谷上空。

如此险地竟有人卧在石头上睡觉,只见那人蜷着身子将自己缩起来,长长的艳红纱衣顺着巨石垂落下来,煞是妖异。

他有些害怕,拿着打蛇的棍子摇摇指向他,高声问着:“你是妖精吗?还是山鬼?本王在问你话呢?”

那人缓缓睁开细长纤秀的眼,扶着巨石坐起身来,乌发洒落肩头,维溱忽然就想起他是谁了。

盛放的海棠树花枝垂落,树下人心口的血迹也像花一样在白衣上蔓延开来,他手中还紧握着插进心脏的断箭,望着自己轻声道:“维溱,你这是在和言讨债啊……”

仿佛从来懒得察觉尘世之人,此刻眼中却有着那般沉痛的哀婉。叶维溱从梦中醒来,恍惚看见床前坐着的人,一袭红衣格外熟悉,便紧紧拉住不放他走。

“皇上已经是第三次在梦中喊这个名字了。”沈宿回握住他的手,又重重地把它从自己腕上拉开,他身上是随意披上的朱红色氅衣,面料厚重,与飘逸的纱衣大不相同。

他坐在床头嘀咕,“疏言,窦疏言……那可是一位了不得的故人,我长得与他可有几分相似?”

叶维溱坐起身来,仓皇解释着:“不是你想的那样……”

故人今人的身影渐渐在眼前分离,一个冷情,一个真挚;冷情的被挽留宠爱,真挚的却为他所杀。终于一个越发清晰,一个消亡不见。

“是吗?”沈宿失笑,“可是你为他挡过箭,人都没了,还念念不忘十几年。”

“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我只是……”叶维溱咬了咬舌尖,“愧疚”二字还是没有说出口,“常常不得不想起一些往事。”

方济海功高盖主,厉斌拥兵意图不轨,康王爷威望太高,可疏言呢?他从山野中来,与世无牵绊,出手相助只因愿交自己这个好友,留下来也只是想呆在朋友身边。

“不管怎样。”沈宿凝望着他,露出一个近乎歹毒的笑容来,“你从不后悔,再重来多少次你都一样会杀他。”

因为夹在他和方济海之间的那个窦疏言,实在是聪明绝顶,莫测到让他不敢去设想,如果疏言与自己对立,后果将会怎样。沈宿猜的一点也没有错。

叶维溱感到一阵头痛,他不想再与沈宿说下去了。

没有人希望自己在爱人的眼里是凶残阴狠的,何况他清楚自己真的是既凶残又阴狠。